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婊子。
脸颊被石头的尖角划破了,受捂着脸颊,手上都是血,回了家,眼里含着两泡泪,哭得抽抽噎噎的。
他妈妈在同嫖客打情骂俏。
血已经干涸了,眼泪却还没有,像决了堤的河水,冲刷得那张脸可怜又脏,他问他妈妈,“婊子是什么?”
“我为什么是婊子的儿子?”
嫖客直发笑,拍他妈妈的屁股,对受说,“婊子就是你妈妈这样的。”
受的妈妈恼了,踢了嫖客一下,让他滚。
院子里清净了,她看着受凄惨可怜的样子,耳朵里回响着那句婊子,见小孩儿还哭,烦躁地说,别哭了。
她扯过受的脸颊,拿手擦,问他,哪个小畜生打的你?
受执拗地重复了一遍,婊子是什么,我为什么是婊子的儿子?
他妈妈直勾勾地盯着他,母子对视,她一下子就恼了,声音拔尖,婊子怎么了!婊子抢了?偷了?要不是婊子养的你,你早丢河里淹死了!
受吓住了,眼睫毛簌簌地颤抖,整张脸都是眼泪,泪水咸,浸透了划伤,疼得哭得更大声。
她的手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,缩了回去,抖着手指说,别哭了。
受浑然未觉。
她吼道,闭嘴!
受用力咬住了嘴唇,睁大了眼睛,望着他妈妈。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,靠着门,说,我是婊子,你是婊子的儿子,就这样,再哭我就把你关起来。
受呆呆地看着他母亲,她仿佛被那样的目光刺伤了,焦躁不堪,攥住他的手直接拖进了那间小房间,哭哭哭,有什么可哭的,别人砸你你不晓得砸回去么,我生你有什么用!
砰的一声,门关上了,她说,不哭了再出来。
受后来再没有哭过。
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。
小混混走了之后,他妈妈看着他,眼里露出深深的悲哀。受无知无觉,甚至对她笑了笑,说,妈妈,我有点冷。
他妈妈将他推去了浴室,罕见地摸了摸他的脑袋,说,先洗个澡,我们吃饭。
受听话地洗了澡,吃了一碗饭,将碗洗得干干净净的。
受的妈妈看着他,欲言又止,可却已经不知如何开口。
受一切如常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乖乖的,临睡前对他妈妈说,妈妈先去睡觉吧,我也睡了。
她颤了颤,轻声说,好——好。
他闭上了眼睛,却怎么也睡不着,脑袋重,像坠了千斤。迷迷糊糊间,受好像听见攻问他,他说的是真的?
小混混也问他,你拿我当什么?
受张了张嘴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,恍恍惚惚的,他好像又坐上了小时候坐上的那辆旧大巴。
车很旧了,皮质座椅开裂,露出里头的劣质海绵。车上人很多,拥挤不堪,他和妈妈挨挤着坐在一起。他坐在妈妈腿上,妈妈搂着他,两只手绞得紧紧的,指甲艳红,掌心都是汗。
受晕车,脑子里昏沉不堪,鼻尖都是妈妈身上的香水味还有车中浓郁的汗腥味,汽油味,混杂着,熏得人作呕。
受半闭着眼睛,茫茫然的,耳边听见不知谁的手表在嗒嗒嗒地转,大巴车颠簸不休,好像永远也到不了站。
34
车子摇摇晃晃地还是到站了。
受始终记得他刚下车照下来的阳光,热辣辣的,仿佛要将人晒化。后面有人在推搡,他妈妈先下了车,朝他伸出手。
他迈了出去,四周都是来去匆匆的人群,奔忙着,好像永远不会停留。
这是受第一次走出那个小镇。
他妈妈一直攥着他的手,掐得好紧,受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紧张和惊惶,就像成了离群的大雁,一点声响都能让她坠落。